江南游报融媒体11月12日杭州电(记者贾露编辑陈冲)因为信仰,他毅然走过萧条与孤寂;因为热爱,她将淡然与笃定溶于岁月;他们,遵循着内心的方向,穿透岁月,沉淀出一粒粒延续的种子,以匠人的坚守,静待一纸花开……
《富春山居图》里,富春江烟波浩渺,群山翠竹,风光旖旎。一江十溪的优质水资源和覆盖群山的青葱翠竹,孕育了这里源远流长的纸文化。自唐代起,富阳就开始用嫩竹为原料生产竹纸,至宋代时已名扬天下。年,迄今发现的唯一一件“唐宋八大家之一”曾巩的传世墨迹《局事帖》创造了中国书法拍卖最高纪录2.09亿元,而让这件作品有幸留存至今的,便是竹纸。怀着对这张“千年寿纸”的好奇,我们驱车来到富阳传统竹纸制作工艺的源头——湖源乡新三村冠形塔自然村,实地探访了这个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纸,作为文字和文化传承的载体,本身就是一道独特的风景。而一个文化的轮廓,亦会在一次次的更迭过后,投射出别样的光晕。
古老的技艺既是历史的记忆,岁月的痕迹,也是人文的温度。富阳土纸距今已有年历史,它薄如蝉衣,韧力似纺绸,风姿异彩,品种繁多。其中,以嫩毛竹手工精制的“元书纸”最具盛名。
进入湖源,拐个弯是竹林,再拐个弯依然是竹林,一路上,这竹香悠然千竿幽篁竹林成海的气势,颇有几分诗意,让人行走其间不禁恍恍然,似乎一个不经意就会去到一个隔世之境。直至那老式的砖房和斑驳的墙体映入眼帘,是的,这是“千年寿纸”娩出地的样子。
在冠塔村,被村里人公认最古老,规模最大,技艺保存最完整的手工竹纸生产地,就是越竹斋的这处造纸作坊了。“我爸爸家世代以做顶级手工竹纸‘元书纸’为业,传承到他这一代已是第八代了。”在儿媳潘筱英心里,爸爸李法儿不仅仅是中国非遗项目竹纸制作技艺代表性传承人,更是自己坚守和传承的精神指引。
李老先生的先祖曾于明朝嘉靖年间创造“裕”字品牌。多年来,老人一直坚守着古法手工竹纸制作这块阵地。“我们都是用当年生的嫩竹来制成浆作为原料的,要是掺了老竹浆就不行。”潘筱英说,要生产一张真正合格的“竹纸”,顶级的原材料必不可少,它必须是富春江流域小满前后高山嫩竹笋最好的部分,这些,是这方山水给予的惠赐。“用古法技艺,能完整无损地分解出竹子里最精华的纤维部分,造出来的竹纸会散发竹香,绵柔顺滑,久存不蠹,寿延千年。”数十年来,无论是原料、工具、操作技术还是工艺流程,李老先生都沿用着老祖宗留下来的古法。
随着时代的发展,“富阳一张纸,行销十八省”的光景已不复存在,拥有千年历史的元书纸正如许多古老的民间工艺一样,遭遇着生存与发展的困顿。“爸爸最大的忧虑,就是怕祖宗传下来的技艺断在了自己手里。他常说,元书纸不仅是我们家的*,还是富阳的根。”潘筱英心境透彻,深知老人的这个“心病”。面对元书纸技艺后继乏人的困境,她毅然接过衣钵,成为古法手工竹纸技艺第九代传承人,延续起这一脉世代相承的竹纸情。
“千年文化”这四个字并非随意堆砌而成,即便是被忽视,被遗忘,这个浸润着历史厚度感的文化告诉我们:真正的美,蕴藏在“新生的枝头”,根植于“萌发的绿意间”。
元书纸,淡米色,柔如稠,纸面毛绒,帘纹清晰。偶有竹香缱绻,清芬暗逸。久久凝视,恍觉纸间偶有婉约墨韵,倏尔消失……殊不知,由一支毛竹化身成纸的过程中,要经过坎竹、断青、剥皮、断料、泡石灰水、烧煮、浸泡、打浆、捞纸、烘干等72道工序,前后历经数月。
▲潘筱英在越竹斋演示手工竹纸的古法制作。
潘筱英说,竹纸制作,所有的一切都源于自然,肌理、纹路、颜色、温度。自然天成,不可方物。“相比有些作坊改用碱取代古法发酵的做法,我们的工序确实显得耗时又费力,但谁都知道,碱在带来生产提速的同时,会造成无法估量的环境污染。”身为李老先生的“嫡传弟子”,潘筱英深知,传与承之间,全凭一个“心”字。“学习造纸,要静得下心来,心要是能沉下来,每一步自然就能做得清清楚楚,漂漂亮亮。就像‘抄’这道工序了,一收一放间,都要用心拿捏,丝毫马虎不得。”“抄”,是造纸中技术难度极大的一道工序,它讲究“入水浅,出水缓”。浅,意在让纸浆纤维均匀浮于纸槽槽面,使纸张厚薄均匀;缓,则是纸槽出水时最考验功力的拿捏技巧。而这些动作,全仗着操作者腰肌和臂力的分寸感。
近年,潘筱英位于北京前门的那家名叫“越竹斋”的门店内,时时能见到人们体验手工竹纸制作的场景。多年来,她不仅用自己的方式坚守着古法手工竹纸制作这块阵地,还竭力奔走在复兴竹纸古法技艺的路上。“我不光要延续一份竹纸情怀,还要开拓一个属于古法手工竹纸的新时代。”这一切,为的就是让更多人认识这张极富生命力的纸。
先辈们深知,唯有静心打造,才承载得起岁月沉淀后的厚重之美。他们将顺应自然的技艺揉进每一道工序,一招一式都秉承传统。就好似酿一坛好酒,急不得,也躁不得,耐住性子,保持一颗圆融之心,剩下的,便是水到渠成。
近年,越竹斋加大对原有生产基地的投入,研发出唐纸、宋元纸、南宫金版、晋唐古法等竹纸新品品牌。同时创新古法,获得多项专利与发明成果,开发出系列专业书法用纸和中国画高级专用纸。相较以往,如今的竹纸尺幅更大,且浓墨生光,淡墨润泽,水墨效果可谓更佳,纸张的适用题材亦变得更为广泛。值得一提的是,经权威机构检测,其纸张寿命可超一千年甚至可逾两千年。诚然,唯有真正坚持古法,并在此基础上加以创新,才能真正做到“纸寿千年”。
李法儿先生和越竹斋秉持返璞归真理念,恢复古法绿色环保造纸,以质量信用为底线革新技术,终而得到诸多有识之士及书画大家的鼎力支持与质量认可。
目前为止,并没有史料对竹纸制作的技艺有过详细记载,那些关于造纸的经验和技术都是以口口相传的方式流传下来的。眼前,师傅们纯熟麻利,了然于心的技艺让人不由得啧啧惊叹。内心不由得感慨,这份手作的温度怎是高效冰冷的机器和竭泽焚薮的时代能体现的?
当匠人们几十年如一日地坚持着古法手工竹纸制作的技艺,把造纸变成生活的一部分时,我们又何曾在某个当下,意识到自己笔下的那张纸曾经历被砍削,截断,捣成泥,搅成糊,熬成浆……砍、断、削、拷、沤、煮、捣、抄、焐……细悟其工序,方知无一是可以轻描淡写,随意吟哼的。由衷地庆幸,这项从千年前走来的古法造纸技艺,依然能在这片土地得以手手相传。
如今,越竹斋的元书纸主要销往日本、韩国、台湾及东南亚地区。这张纸,也成了许多书画家们的“心头好”。时常会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书画家慕名而来,只为寻得这张积淀着厚重历史的“千年寿纸”。时光易逝,谁能知晓在这近两千年的岁月里,究竟有多少文化记忆消失殆尽?潘筱英清楚,古法手工竹纸技艺的传承,不啻是一场步履维艰的远行。但她内心“做一张好纸”的那份坚定,却从未有丝毫消褪。
“爸爸总对我们说,无论成本多高,也要怀着虔诚和敬畏之心把纸做好。”
朴实的工匠说不出传承、膜拜这类辞藻,他们的想法很朴实:再好的文明,要是没有一张好纸记载,何谈流传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