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刷术带来的大革命:当年制作一本书有多难?
尽管印刷术的降临确实是最为重要的一场技术革命,但它不一定和一场近在眼前的智识革命有关。图为丹尼尔.乔多维茨基(DanielChodowiecki)所绘。图片来源:Wikipedia
15世纪,识字人数正在增加,而阅读材料的需求也在成长。手写文件的生产在正确性和精密度上都提高到全新水准。读者不再仰赖修道院或者大学的抄写人;大型且高效率的世俗工作坊也会生产文件。逐渐成长的阅读群众,以及更大量的手抄本需求,提供了进一步加速的所有诱因。
幸运的是,这时候纸也到手了,而这种新材料在「让人以合理成本产出多份文件复制品」方面,将会是不可或缺的要素。纸又是另一项在中国发生的创新,早在西元1世纪就已出现,其后慢慢透过阿拉伯世界、黎凡特(Levant)和伊斯兰统治的西班牙,而于12世纪抵达基督教欧洲。中国和韩国也发展出木雕印版这种较早期的印刷材料,也曾实验过活字印刷,但汉字惊人的天量使印刷不合成本。抄写一本书还是比制版印书来得便宜。
即便造纸的原料──从旧船帆和绳索取来的亚麻破布和麻类植物──很容易就能取得,造纸还是一门需要专业技巧的程序。破布要先撕裂,用水力木槌捶过,然后保持湿濡状态,好让纤维断裂。做出来的纸浆会放在大缸里,加入净水──水的纯净对于维持成品洁白是很重要的──以及当作黏合剂的动物胶。专业的技术在于,要把一面线框放进装满混合物的缸里,然后取出厚度和外观都稳定一致的薄薄一层纸。每张纸都会加以干燥,然后上凝结剂,好让写上去的墨水不会晕开。接着就准备好可以使用了。如果当初原料没有彻底断开,成品就会很粗糙。所以,造纸术是在有太多熟练工匠的义大利最先成熟起来,且现今留存下来的最佳样本十分光滑且好用,也就不让人意外了。
线框留下了它的记号,在把纸张对着光举起时就可以看到,而每一间工作坊都会自豪地把自家的设计样式放进线框间,因此产生了一种「浮水印」。
纸是在中国发生的创新,图为从中国出图的纸地图。图片来源:Wikipedia
纸本身不便宜,但比羊皮纸便宜太多。年佛罗伦斯某文具店的存货清单分别列出了羊皮纸和纸的价格,揭露了一张羊皮纸大约是同样大小一张纸的14倍贵。然而,最高品质的单一页纸,却有可能要花去一名工匠一星期的工资,而大部分的艺术家都是一张纸正反面涂鸦设计画到满。还是有一些要求气派的委托案件使用羊皮纸,但越来越多人选择用纸来写信和记帐,而且,越来越多艺术家和建筑师会用纸来做初期草图和绘画用。
早在15世纪初期时,人们就已经在木刻印版上沾墨并抹过纸面,使得(通常是宗教主题的)单张图画相当普遍,而且甚至可以和其他纸张组装成一本原始的「书」。然而,若要进行高效率且多用途的印刷,就会需要能排成一行文字、套进一个框框、沾上墨水并接连多次压印在纸上的独立活字。接着,这个框还得要能拆开来,让活字重新组合成新的一页。要达到这一点,就需要高水准的技术实作力和想像力。
古腾堡的《圣经》和西方活字印刷术
享有欧洲印刷机创始者荣耀的人,是约翰尼斯.古腾堡(JohannesGutenberg)。我们不知道他怎么跳进印刷这门行业。他最早的产品是颇受欢迎的文法书,是一本只用了14页双面印刷的小书,至今只有几本留存。第一本真正的书,那本雄心壮志令人震惊的书,就是他从年开印、每本1,页、印量共本的《圣经》;这项大胆的商业冒险共耗时两年,且同时有纸本及(为了有钱客户而印在)羊皮纸版本。不幸的是,计画的财务需求——在能指望有回收之前,就要先造活字,还要累积纸材——打垮了古腾堡。他只能把印刷店让给两位合伙人
编制一本书需要非凡的协调合作能力,也要持续发展更有效率的活字生产方法。如果把大小写、标点符号和缩写都算进去的话,古腾堡的《圣经》用了个不同的活字。每个字母都需要很多个备分。有一页光是「孩子」(filii)就重复了次,所以就需要个「i」。每页42行共需要个活字。这些数字可以让人一窥印刷工作进行起来要投入多少工夫(以及字母更多的中国和伊斯兰学者会觉得活字印刷不划算的理由)。
古腾堡圣经,是第一本活字印刷的圣经。此为纽约公共图书馆馆藏,由JamesLenox在年带到美国。图片来源:Wikipedia
活字是怎么造出来的?工匠和金匠是少数拥有造字所需高阶专业水准的人。他们会先做出一根打印,一根矩形的棒子,其中一端会反着刻上一个字母。接着打印会被打进一块比较软的金平板,也就是字模(matrix)里头,便会留下字母的印痕。接着这块字模会放置在一个铸模里面,而压痕会被熔化的金属填满,而当冷却时,就会硬化成为单一块活字。这必须得要突出于一根或许有一英寸(约2.54公分)高的柱体上,而这些柱体可以和其他字排在一个排字盘里面来造词。好几个排字盘可以并起来形成一整页的文字,也就是一个印版(forme)。每个字的表面必须完美地彼此对齐,压下去的印记才会一样深。
制造活字的过程需要在每个阶段选择不同的金属。打印原本是用*铜或青铜(后来会用钢),而比较软的字模是用铅或铜。活字得要硬才能承受多次印刷;经过尝试错误后,有一种特定比例的铅、锡和锑的合金,最终达到了印刷所需的弹性。
一开始,字体的风格反映了实际书写,所以书看起来就像是手写的一样。这造成了一个古怪的结果,就是有些抄写员会从印刷书来复写出手抄本。要经过一段时间,采录自14世纪人文主义者开创的字型──也就是比较清楚好读的「罗马」(Roman)字型,才取代了哥德风格(不过德国例外,哥德字型在那边持续存在了好几个世纪)。到了年代时,活字制造已经变成一门专业生意,所以专家就再也无法从字型特色看出一本书源自哪间特定的印刷厂了。(把印刷者的名字加在文书中,是日后的发展。)
一页活字一旦检查完毕,就会用吸饱墨的马鬃海绵沾上墨。墨的黏稠度很关键;它黏性要够才能转移到纸上,但又要很快在沾湿而能吃墨的纸表面上干掉。美茵兹印刷者的一项成就,就是在刚开始就找到对的溶液。纸和印版会一上一下地叠在同个框里面。接着,框会放在一个打印架上,并通过挤压机下方实际进行压制,而这座原本是木造但后来改用金属的挤压机,是靠着扭转螺旋而直直往下挤压。这种挤压机早就被用来榨葡萄汁和橄榄油,并在这里改造来用于新目的。
图为金属活字。图片来源:Wikipedia
印刷的力量,是否真的带来知识革命?
在印刷术发明的头50年里,估计有万份「摇篮本」(incunabula,这个词专指年以前印刷的书籍)印出。宗教文献和小册子仍居主宰地位,或许占了总量的45%。整体来说,有大约77%的摇篮本是拉丁文书。以地方话写成的原创文章也很受欢迎:像是插图满满的德国民间谭《宝石》(DerEdelstein)、义大利原文的但丁与薄伽丘著作,以及伦敦出版的乔叟《坎特伯利故事集》。
文法书是早期的畅销书,因为它让学习者得以用拉丁文(当然,也就是人文主义者喜爱的文章原本使用的文字)读到更先进的文章。西塞罗的哲学短文,其信件和其演说是最畅销的古典著作,在年以前共有种版本。诗人维吉尔和奥维德颇受欢迎,而塞内卡则是以斯多噶派哲学家的身分占了一席之地。
在印刷时代初期,各家印刷厂确实触及了更广泛的阅读群众,但它们并没有改变思想。新作者和新想法在那时候还没有明显的市场。绝大部分的印刷本都是已有名声的经典权威著作。甚至连在或能称作科学的范围内,也还是在回收使用人们偏爱的旧学问,因此能看出此时人们尚未领略到「知识会不断进步」的概念。简单来说,尽管印刷术的降临确实是最为重要的一场技术革命,但它不一定和一场近在眼前的智识革命有关。
教会很快就看出,允许印刷者自由营运会出什么问题。「将有必要对印刷者维持全面控管,」年教宗亚历山大六世(PopeAlexanderVI)发布的教宗诏书中写道,「这样才能避免他们带来敌视天主教信仰或有可能造成信者困扰的印刷书写。」
印刷的成功提醒我们,到了15世纪时,欧洲贸易已经非常稳固,且人们拥有在欧陆四处移动寻找利润及学识的自由。学术语言仍是拉丁文,因此让知识菁英们能在日后所谓的「文书共和国」(RepublicofLetters)中有效沟通。然而,地方话写成的文书也有强大市场,其中许多是大受欢迎的文学著作。依然隔绝于阅读群众之外的是经文:教会仍不允许用地方话翻译《武加大译本》,但无论人们要的是官方批准版还是未批准版,经文译本的需求压力都一定会越堆越高。一场冲突,就这么在天主教教会与精神饥渴的平信徒之间酝酿着。
作者
查尔斯.弗里曼(CharlesFreeman)